七嘴八舌的进谏,渐渐跪了一半的朝臣,都是劝说的。
弘凌只是单手依着龙椅,托着英挺的脸颊,懒懒看着地下跪倒的臣子,尽管他们说得唾沫横飞,却半点不能让他忌惮、动摇。他似睡眼惺忪的画中俊公子,冷言睥睨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世界。
臣子说累了,久没得到皇帝反应,都渐渐住了口。
弘凌悠然坐直身子,长腿一直,起身来。
“若无他事,就退朝吧。杨桂安。”
殿外立刻传来杨公公殷勤地答“诺”声。杨公公那语气是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恭敬,哪怕对待先皇,可见这些奴才对弘凌的惧怕比先皇更甚。
弘允见弘凌目下无尘到如此地步,不觉急怒攻心起身:“请陛下站住!”
满朝文武为这两字吓得倒抽凉气,这态度,是不要命了?!
弘凌侧脸睥睨俯视弘允:“站住?”他笑了声。“小小代王,无一兵一卒一民一土,竟也敢对朕说‘站住’。”
立时有打圆场的臣子说弘允是不小心说错话请不要在意云云,然而两个男人视线相触如雷电相击、相缠,谁也不会掉以轻心,旁的都入不了他们的耳。
“你若想活命须记住:朕是帝王,而你,是罪人之子,朕赏你一条命才让你活到今日。”
若非弘凌默许,巫蛊之案永远不可能沉冤昭雪,这是众所周知的,是以才有人误以为皇帝和代王兄弟间关系有所缓和。
弘允紧紧攥着拳头,咽下深深的屈辱,沉声:“请皇上,放本王妻子归府!”
代王寻妻名正言顺,皇帝扣留他人妻子自惹人非议!满朝文武中有终于礼法的老臣,力挺弘允,一同跪下。
立时宣室殿里劝谏声又高起来。
可这种压力于弘凌却仿似听不见一般,他聪耳不闻,甚至唇边那缕懒懒微笑一直未改过。
他负手走出大殿,在宣室殿高阔的大门下。
他展臂掸了掸宽阔及地的华丽袍袖,头上冕冠旒珠摇曳,衬得他若天降之神,不容任何人置喙。
内监躬身在他身侧,高声喊:“退朝!”天子,那气度就是“天子”之所谓。众臣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,心中敬畏更甚。可惜天子之“姿”也有天子之“资”,没有天子该有的“自持”,该赐代王封地不赐,是为违背祖制。掳劫旧情人扣押宫中,更是
荒唐啊!
宣室殿外早已有一行人在回廊柱子后等待,是一群侍女簇拥着华服皇后。
傅柔月早两日就听闻了皇帝将代王后尉迟锦月软禁宫中,加上先前种种迹象和传闻,她简直一刻也不能等要找皇帝问清楚。
可这几日她多次求见,却一面也见不着弘凌,才出此下策等在这儿。
“娘娘娘娘,陛下出来了、出来了!”
侍女遥遥一指回廊那头,正是皇帝弘凌被贴身内监和随扈几人簇拥着走来。傅柔月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皇帝,又是想念又是渴盼又是委屈,红了眼睛。
“皇上,你为何将代王后软禁在月室殿?”傅柔月想弱弱抓住弘凌的手,可却只抓住了他袖子。“您不是不许任何人靠近月室殿吗,那里不是修建给月儿的吗,您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住进去呢?”
傅柔月泪眼婆娑。
弘凌却看也不看她一眼,淡道:“月室殿是为月儿所建,却不是为你。”
傅柔月听到前一句还满腔欢喜,听到后一句却蒙了,而后反应过来如同挨了个晴天霹雳。尉迟锦月?怎会呢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,月室殿、月室殿可是两年前就开始修建的,怎么可能是为她。”
傅柔月不依不饶,弘凌耐心用尽无情抽回袖子,他现在的脾气不如从前好,自没有那么多耐心。
傅柔月泪如雨下,到底年纪不大忍不了太多,不依不饶追上来拦住,任侍女怎么劝阻也不走开。“陛下,柔月才是您的妻子啊,您为何要去宠幸一个跟别的男人成过亲生过子的女人,柔月冰清玉洁……”
“滚开。”
她未说罢便被弘凌这两字喝住,僵在那里,眼睁睁看着令她心醉神迷的神灵走远。李生路自不似弘凌那样的冷酷,留下来劝说道:“皇后娘娘,您父亲将你嫁入陛下宫中陛下前便说过,只能给您皇后之位,别的再没有多,这您出嫁前是知道的。你既得到,就不该再要求陛下其他了。至于‘
不该做的事’,更是不要做的好……”
傅柔月听到后面惊吓住。不该做的事,皇上难道知道她对那小孩子……不会啊,不会的啊,她做得很隐蔽。
况且,她才是皇后,皇上难道会为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动她吗……
李生路追上弘凌,小声道:“皇上,皇后娘娘脸色很不好看,万一她向御史大夫大人说道,只怕会让皇上麻烦。”
见弘凌没反应,李生路又道:“毕竟是皇后,皇上可以多顾及一些,多一些耐心的。”
弘凌停下步子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“天下间那么多女人,后宫那么多女人,若朕一个个都要去顾忌,便顾不了她了。”
弘凌负手看回廊一侧的花园,牡丹花的叶子渐渐凋敝,萎缩成一团团矮在地上,煞是可怜。
再者,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,去给不相干的人耐心了。“曾经朕以为时间只是无意义的轮回,每一年都是春夏秋冬的交替,枯燥得一层不变。而今朕才明白,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那样让令人无可奈何,猝不及防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