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了一觉起来,刘氏就牵着可成去隔壁找柯氏聊天了,齐氏呢,也在婆婆的要求之下,抱着慧儿跟着去了隔壁梁家。
她去了梁家,梁二娘看见她很欢喜,就让弟弟梁三郎跟弟媳妇儿杏花守着摊子,她带着齐氏去了她屋子里纳凉,切一些吊在井里凉着的水果给她吃,然后坐她旁边,两个人说些闲话。
每次两个人聊天,都是梁二娘说得多,齐氏静静听着的时候多,今天也是这样。
梁二娘开口说的是她弟弟和弟媳妇不懂事,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操心,接着她又问齐氏,是不是顺娘跟谢二娘很恩爱,成亲之后让人放心。
齐氏道:“她们是恩爱,只是放心么,却……”
她想,好在婆婆没有真去寿材店买一口棺材回来,否则这时候梁二娘不问也晓得喜家内讧了。
今天听了婆婆说的那些顺娘惊世骇俗的想法,不知道为何面对梁二娘,她也有倾诉的欲|望,或者说是八卦的欲|望,所以,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让人极想探知的话。
果然梁二娘听了就感兴趣地问齐氏:“你叔叔和谢二娘还有让人不放心处?”
齐氏就告诉梁二娘,她叔叔成亲之后要自己管钱管家,她婆婆呢,不愿意放手,故而跟叔叔闹腾呢。
“你叔叔这才成亲就这么对你娘说了?”
“是啊,往常实诚的叔叔就是这么对我婆婆说的。我婆婆问我咋想的,我能咋想,反正是不能忤逆她。”
“怪不得你叔叔的买卖越做越好呢,他的主意可是比一般人大,要我说,我也支持喜二郎这么干。就像我这家里,也是我管钱,我娘啥都不管。看来啥时候得叫我娘劝一劝她,让她也跟我娘一样啥都不管,享清福,可不是好。”
“要是你娘真能说服我婆婆,我得谢你,我觉着我婆婆理应放手让我叔叔管一管家,我叔叔要管不好,她再拿回去管,到时候我叔叔不会多说甚么了。”
梁二娘望着齐氏,和声说:“不用谢,我能帮上你的一定帮,来再吃点儿,我又给你切了一些。”
如此说着,她就把又一碗切成小丁的水果捧起放到了齐氏面前,再拿起一根自己削制的细木签子扎了一颗递到齐氏嘴|巴面前,要她张嘴。往常梁二娘也这么喂过齐氏吃东西,齐氏没拒绝得了,吃了几次后,就也不忸怩,而是习惯了,张嘴就把她递过来的竹签上的水果丁给吃了。
梁二娘看到齐氏张嘴时,那润泽的粉色小舌,好一阵心动神摇,心想,什么时候要是能尝一尝它的滋味儿才好呢。
外面院子里的屋檐下阴凉处,秀儿,可成,慧儿三个小孩儿在那里斗草玩儿,刘氏和柯氏一人拿把蒲扇一边扇着,一边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。刘氏难免说到自己那个刚娶进门儿的二儿媳妇,说她仗着自己家二郎|宠|她,颇不把自己这个婆婆看在眼里,挑唆着二郎要把管家的权利拿过去。
这话一出,柯氏吃了一大惊,说不能吧,那谢二娘素日看着不是挺听话挺乖顺的孩子吗,怎么一嫁进喜家就变了,竟然立马就要从婆婆手里把管家的权给夺走,她不明白老的在,小的是不管家的么,除非老的不愿管。
她说到了自己,说自己就是看到女儿管得好,自己不想管,才把家事都交给梁二娘管,自己当个甩手掌柜,乐得逍遥的。
不过,随后她又说,要是顺娘把管家的权拿去,管得又好的话,刘氏这个当娘的就由顺娘管着就是,她还给刘氏出主意,要跟儿子说清楚,这家只能由儿子当,不能交给儿媳妇当。
刘氏道:“我那孩儿现如今已经被儿媳给迷惑了,哪里听得进去我的,我才不放心让我那孩儿管家的。”
柯氏就感叹,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,本来外人眼里,觉得刘氏有了个陪嫁丰厚,人才出众的儿媳妇,亲家又是这镇子上的上等户,她这个婆婆定然满意欢喜的,不曾想谢二娘嫁进喜家后,她这个婆婆竟然有这么多的烦恼。这还没两天呢,就要跟儿子和儿媳妇斗上了。只是她还是劝刘氏别当真跟自己的儿子闹崩,否则她得不偿失,毕竟钱是喜二郎挣的,挣多挣少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,要逼狠了,瞒着刘氏往家里少拿钱,刘氏也不知道,照常是管不着儿子的钱。并且为了个儿媳,跟儿子闹僵是最笨的,聪明的婆婆都是要跟儿子搞好关系,让儿子站自己这边儿,然后再拿软刀子来收拾媳妇,那才能把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。柯氏还分析说,之前,刘氏没遇到谢二娘这样的,她就没这个经验,倒跟儿子闹上了。
刘氏听完,就说柯氏的话有道理,她的大儿媳妇老实,从来没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,所以,她今日做的事情有些失策了,回去之后她就想法子把二郎拉到自己这边儿来。
打定了这样的主意之后,刘氏回去后,再见到顺娘时,脸色就好看多了,虽然也是不说话,可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了。
顺娘呢,表情平静一直保持到吃晚饭时。
吃过晚饭,她去后院挑了两担水,给豆芽浇水,谢二娘在一边帮忙,忙活完了,天也就黑了。
“娘子,你去烧水罢,一会儿咱们好好洗个澡,早些歇下。”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谢二娘道,她说这话时特意在“早些歇下”上头拖了声调,谢二娘一听就晓得她话里的意思呢,心不免急跳几下。咬咬唇,斜睨了顺娘一眼,转身去了,顺娘在她身后偷笑。
谢二娘才走出去,齐氏就进来了,让顺娘进屋去,说婆婆要跟她说话。
顺娘应了,跟在齐氏身后往堂屋里去,她想,便宜娘不是一直稳起不开口吗,还以为她要跟自己冷战几日,或者思前想后才会跟自己谈判的,怎么这么快就要跟自己谈了呢。不晓得她会同意,还是拒绝,又或者提出些别的条件。
进了她娘的那间由屏风隔断的屋子,顺娘看到她娘床边的小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,她娘盘腿坐在床上,拿着一串过年的时候去庙里上香买的念珠数着,一边数一边嘴|巴里念叨些法师教给她的经文,这是她翻了年才开始的晚间活动。
睡觉之前总要念上小半个时辰的,其实她翻来覆去念的只有一句:南无阿弥陀佛。
每转动一颗檀木佛珠,就念一遍。待到把这一串念珠转个九遍,就不用念了,这晚课也就相当于做了。
顺娘之前问过她,这样念有用吗,她娘告诉她,法师说了有只念这一句佛号成佛的,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念这个就够了。并且她按照法师说的做了晚课之后,睡下去也就可以一觉到天亮了,往常她可是睡下去,下半夜谢家杀猪就会醒的,醒了就睡不好,迷迷糊糊到天明了。
好吧,不管能不能成佛,这晚课能起到安眠的作用,顺娘就也支持老娘这我欲成佛的壮举了。
顺娘去小桌子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,问跟她一起进来的嫂子:“娘念了多久了?”
齐氏道:“娘叫奴家去叫你来后才念上的。”
顺娘嘴角微抽:“这才念上,那还不得念个半个时辰才能完?我明日还要起早,想早些洗了睡呢。”
这话虽然是对着嫂子说的,可是顺娘知道老娘也听得到。
果然话才说完,一直念着佛号的刘氏掐住了一颗佛珠,停止了念佛号,闭着眼道:“你就这么等不得?好罢,你有什么说的就快说。”
“……”顺娘愣住,看向老娘想笑,心说,这不是你让嫂子叫我来的么,自己来了反而变成等不得了,要自己先说来找她干嘛了。
心里还想着早点儿洗了上楼去跟娘子亲热呢,顺娘也不绕弯子了,她把这当成了老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,便说:“娘,您想好了该咋办了么?”
刘氏睁开眼,先是让齐氏出去,这才对顺娘说:“想好了,我这当娘的觉着你说的也在理,就把家交给你当,把家事交给你管,然而,丑话说在前头,要是你管不好,你就要把这家再交给我管。”
顺娘瞪大了眼,看着便宜娘,有些吃惊,她答应得这样爽快?
愣了愣,她忙说:“好,就依娘。”
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管不好家,她觉着自己管家只有比老娘管得好的。
只是她还是有疑问,那就是什么才叫管得好,不晓得她娘会有什么标准,所以她就问了:“娘,您可否跟我说一说,这家怎样才叫管得好呢?”
刘氏道:“那就是不比娘管家时花的钱多。”
“……这就叫管得好?”顺娘扶额,干笑着问。
刘氏笃定点头:“那当然,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,你操持一个家了,才晓得这钱是好花的,你若是把家事接过去管,也像为娘那样一月只花六百文钱,娘就觉着你当家也行,就交给你管了,乐得清闲。”
顺娘问:“包括家里人的四季衣裳鞋袜诸如此类?”
刘氏说是,她就是这么当家的。
顺娘又问:“要是二娘想要买个啥,花自己的嫁妆呢?”
刘氏:“那随便她怎么花,咱们喜家虽然是小门小户,可也不会那么眼皮子浅,不让媳妇花陪嫁。”
一句话,刘氏听进去了柯氏的劝,要跟顺娘这个唯一的“儿子”搞好关系,适当地满足下她的要求,然后再加一些小条件,比如可以让顺娘管家,可花的钱却不能比自己管家的时候花得多。这样一来,顺娘就不能给谢二娘多少钱花了,喜家的钱也不会花在外人身上了,至于谢二娘花自己的陪嫁,就由得她花去吧,反正不是花的喜家的钱,自己还能落个好口碑。
顺娘想到谢二娘可以花自己的陪嫁总算轻松了些,不然接过管家的权力,一个月六百文钱,她的媳妇儿可就要受穷了,哪有多的余钱来买零食,买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呀,虽然她陪嫁过来的衣裳和首饰也要用个十年八年的,可是保不齐逛街万一看到一两样喜欢的呢。
“那就这么办。”顺娘吁出口气。
刘氏见顺娘答应了便又说:“娘虽然答应了你管家,可不能答应你钱都由你去管,娘想要管一半。当然,娘管的钱一文钱都不会胡花,到年终你来盘账,你给我多少我就存下多少。”
顺娘依然是没料到她娘会说管家不等于管钱这种话,并且她还要求要管一半,还要跟自己管的钱对账。
“娘,您给我个说法,我想听一听你为何要管一半,难不成是不信我,又或者是您的钱要给可成留着?”
“二娘,这钱不是你想的那样,是为娘觉着做买卖不如种地稳当,娘这里存上一半你挣的钱,万一你做买卖有个失手,咱家还有余钱回家种地,又或者给你再去把买卖做起来。这些钱当然也不是为可成留着的,你要用也可以到娘这里来拿。”
出于稳当,才要管家里一半的钱,这话貌似也可信。
顺娘觉着自己幸好在上午跟老娘摊牌时,一生气就要求管家还要管全部的钱,不然她老娘不会在这会儿提出管家里一半钱的要求。说不定是管四分之三,只给自己留四分之一。
老娘的这个要求,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,顺娘觉得也达到了自己最开始的要求,想一想便也答应了。
在顺娘看来,各退一步,把家里的大矛盾化解成小矛盾,最后息事宁人是处理家庭纠纷最合适的做法。而且,她认为,对于一脑袋封建残余思想的便宜娘能这样也是让步了。毕竟对于女人来说,对于老女人来说,对于便宜娘这么一个死了丈夫和唯一的儿子的女人来说,钱对她来说代表着安全感,顺娘完全能够理解她拼命省钱攒钱以及管钱的心理。至于她看重可成,她唯一的孙子大概也跟安全感挂钩,她就是认为男子比女子让她觉得更靠得住,这种想法也是来自于铁石一般的传统,来自于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认知。要想改变她的这种想法,顺娘不认为比拿竹竿子把天上的月亮给捅下来的难度小。
如果说满足她的这个要求,让她息事宁人,不再跟自己闹腾,让喜家的日子重新过得顺遂起来,还能够满足下老娘的安全感,顺娘觉得挺好的。
所以,她紧接着也答应了,就把自己挣回来的钱的一半给老娘管,而自己管的那一半钱她要拿去做买卖也会跟老娘说。
刘氏道:“你管的那一半钱你得答应我,只能拿去做买卖花,若是没做别的买卖,到年终跟我对账,咱们的钱数得一样。”
顺娘闻言便想到,难不成老娘是怕我给谢二娘钱花吗?还规定了只能用于扩大买卖上头,年终还要跟她对账。
哎,便答应她吧,至于到底是做买卖花了的,还是给二娘买了东西花了的,她老娘也是无法弄清楚的,总之,自己挣下的钱有一半归自己管,这就是一大进步。
于是顺娘又说了个“行”字。
“那,娘,喜家的家业呢?您是否同意以后全由我支配?”顺娘提出了一个她想要弄清楚的问题,她觉得这个问题可比前面两个都还要重要。因为喜家的家业不但包括钱财,还有生意,以及以后要买的房子,开设的店铺,这个话不说清楚,以后就会有更大的纷争。